陸靈和全隊一樣, 享受著開場十九分鐘就3:0的喜悅。但在馬爾科-席爾瓦將埃弗頓的陣型改成343之後, 她嗅出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葡萄牙人在三球落後之後, 表現出了非常堅決的態度。這在陸靈看來也頗為有趣。老實說, 一場足球比賽進行了十九分鐘, 比分就已經是3：0的話, 那這場比賽的結果基本可以預見。翻盤是小概率事件。馬爾科上半場就換人決計算不上賭博, 倒更像是實驗。

而剛剛, 被稱為“新齊達內”的十七歲的皮埃爾-榮凱用了所有人都難以預料的過人方式擊敗了約翰。盡管她在錄像上見識過他的表演, 可這就發生在她的眼前, 顯然更深刻。而且，那個法國男孩兒的踢球方式, 仿佛都是興之所至，那輕捷的腳步移動和轉身……那猶如情人撫摸般的連續觸球……

非常法式。

QPR主帥決定暫時不改變打法, 繼續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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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場哨響，本傑明長長地喘了口氣。派崔克就在前方，隊長伊恩已經跟18號走了並排, 兩人交頭接耳在聊著什麽。

所有人都看到了派崔克的三個進球，所有人都被征服——而本傑明感覺到，這還不是派崔克完全發揮的樣子。本傑明一邊撩起球衣擦著汗一邊慶幸他是隊友，而非敵人。而且，未來，如果他進入英格蘭國家隊, 他們還可以在國家隊並肩戰鬥。

本傑明不知道主帥怎麽想, 但他覺得自己跟派崔克在場上的化學反應不錯。跟這樣的人一起踢球, 你也會越踢越好。

比分牌上的比分依舊是3：0。

埃弗頓的防線很混亂。但在十六分鐘（第3分鐘到第19分鐘）內連丟三球，多少也有一些偶然性。那之後，太妃糖就調整了陣型，增加了一個中衛。往後二十五分鐘，他們嚴整了許多，也沒那麽容易攻破了。

而他們隊中的三名攻擊手……

費利佩-德爾加多。本傑明知道是埃弗頓前兩年截胡QPR的墨西哥中鋒。他上半場表現比較平庸——別人或許會這麽認為，但本傑明覺得德爾加多讓格倫和門薩承受著壓力。

布魯諾-厄爾加斯。看上去有點游離於全隊，拿球喜歡自己處理。後脖頸有個鮮艷的紋身，本傑明在錄像上看到的時候，特意暫停了幾秒，原來這個綽號叫“箭毒蛙”的南美人在那裏紋了一對金色翅膀。頗有宗教意味的選擇。想法不錯，本傑明只是有點不敢恭維此人的審美……

至於那個黑發、和他身高差不多的法國小孩兒嘛……

皮埃爾-榮凱和本傑明在上半場有幾次直接對抗。法國人游走於中場和鋒線之間，隨意而有效地粘合了全隊，讓一個個可能彼此都不算熟悉的埃弗頓球員聯結起來。

皮埃爾確實很像齊達內，而他玩弄對手的感覺似乎跟自己有點兒像……本傑明這麽想著，馬上，他腦中有個聲音說道，那小孩兒跟你踢球的方式完全不同。

十七歲的法國人無疑更被上帝眷顧。

一條毛巾遞了過來，本傑明低著頭坐在自己的更衣櫃前思考著上半場發生的一切，他接過後說了聲“謝謝”，也沒擡頭，自然不知道是誰遞了毛巾。但他猛地註意到地上那雙穿著女生運動鞋的腳。他連忙擡起頭。

“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嗎？”她居高臨下地問道。而她臉上的表情和她垂下的目光，都讓本傑明難以判斷喜怒。

本傑明點點頭，卻沒做聲。他知道她的意思。

上半場快進入補時之後，他回撤參與防守。他面前正是那個一臉童稚的黑發小子榮凱。一次或許是偶然，但兩次三次大概就不是了。那又是一個非常即興的動作。法國人交替著使用左右腳腳底踩球並向後撤步。是的，皮埃爾-榮凱非常喜歡腳底踩球這個動作，而後他開始用左腳橫向踩球向斜前方拉，似乎在逗本傑明出腳，是假動作？本傑明出腳的瞬間明白了一件事，是不是假動作並不重要。自己已經跟不上那腳步。

這是本傑明第一次在英超首發。他感覺這個半場，自己的沖刺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場都要多。這還是球隊3:0的情況下。

主教練已經把分析師德懷特叫了過來。

本傑明於是在德懷特的iPad上看到了自己上半場的跑動數據。實際上，他的跑動距離比他想的還要多，而沖刺次數和跑動平均強度更是驚人。他感到自己的心肺在受到挑戰，感到大腿到現在還有些微微顫抖，感到乳酸在肌肉裏的積累，以及其帶來的負擔。這些數據明明是積極的，但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讓他覺得挫敗。他擡頭，意外地，她沖他笑了一下。

主教練說：“我很滿意你上半場的表現，非常棒。”

之後，她走到了中央，拉過了戰術板。助教也走到了她身邊。時間緊湊，他們要開始布置下半場的戰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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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球領先的中場更衣室氣氛，除了輕松還是輕松。派崔克喝了口水，往旁邊瞥了一眼。就連格倫聽主帥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不過，也許，跟她已經把最重要的說完了也有關。派崔克轉開目光，重新看向主教練。她先前已經用幽默的語言盛讚了他上半場的表演。隊友們跟著起了起哄，之後很快就進入正題。其實，私下裏，她對球員的誇讚有些吝嗇。派崔克知道那是她逐漸形成的風格。偶爾吃一次披薩，顯然更讓人期待。

“好了，就這些，準備出去吧，小子們。下半場好好踢。”她說著轉過身，似乎也準備出去了。

派崔克看了一眼墻上的鐘，下半場還有幾分鐘就會開始，他往嘴裏塞了粒口香糖，站了起來。他今天穿的球靴是讚助商的全新定制，深藍色，很合腳。賽前雅各布還調侃了他一句，“喲，派特，新戰靴，你這場至少得進三個球吧。”誰料居然真被那家夥言中。不過派崔克覺得雅各布其實還想說點別的，譬如嘲笑他的很多球靴都色彩鮮艷。雅各布是個有點老派的英格蘭男孩兒，自詡北方真男人之類的，以至於他從來不穿黑色之外的球靴。伊恩有一次聽到雅各布那麽說，不屑道，“南方佬，別廢話。”雅各布那時的表情又無奈又委屈。伊恩是蘇格蘭人，在他眼裏，所有英格蘭人都是南方佬。

派崔克走到門口的按摩椅邊上時，隨手拍了一下還趴在椅子上讓理療師按摩的人。“起來，比賽快開始了。”他說道。

躺著的人馬上從嘴裏蹦出一個詞“BITCH”，接著他大叫，“老板！老板！派特他媽的打我屁股！”

還沒出去的人都笑了。派崔克回頭瞥了7號一眼，“老板不是你媽咪，她不會保護你。”

理療師也笑著拍了拍菲爾，示意他時間差不多了。菲爾這才不緊不慢地爬了起來，又沖門口的主帥重覆喊道，“老板，派特打我屁股。”

主教練回過頭，隨意看了菲爾一眼，又瞄向派崔克。派崔克悠閑地嚼著口香糖，還有一絲嘲弄的笑意流轉在他蔚藍的眼眸裏。

“告他，菲爾，告派特性騷擾你。”主教練語速極快地說道，但她認真的語氣讓調侃的感覺更濃厚。

果然，更衣室裏笑聲更大了。

她說完也笑了笑，走了出去。派崔克拍了下一臉不滿的菲爾的肩膀補充道，“我等你的律師信。”然後，也走了出去。

派崔克追上了主教練。她偏了下頭，一點兒也不意外，只是問他，“還有口香糖嗎？”他臉上為難的表情實則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她揚了揚眉，說沒事，但他看得出來，她還是微微有些失望的。他的嘴角不由得扯出了點弧度，“不過我可以幫你這個忙。”

他們一起走出了球員通道。周遭的聲音大了起來。她停住腳步，轉過頭，擡起右手放在他的脖子上，輕輕下壓，她的手心有些涼，但觸感很柔軟。然後，她捂著嘴跟他說，“認真點，派特，你上半場踢得很好，但我不認為埃弗頓已經放棄這場比賽了，你聽到了嗎？”

派崔克收起了所有的輕浮，點頭，“我明白，老板。相信我。”他脖子上的手離開了。而她的臉上則露出一點嫌惡但又像是開玩笑的表情，“說真的，你二十三了，派特。”派崔克睜著眼睛無辜道，“噢，我只是想告訴你，A-bomb有。你以為我是什麽意思？”

“A-bomb？”她皺了下眉。

“愛麗絲。”派崔克匆匆說道。他沒時間解釋這個。他往場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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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傑明看起來有點不對勁。雖然依舊動作瀟灑，但在流暢度上明顯不如上半場，動作和動作之間的聯結也變得慢了一點。不過，球隊仍然憑借著他和伊恩的調度組織在控制局面，加上派崔克自己也時不時回撤到中場。QPR下半場的控制力並沒有出現問題。

本傑明又拿球了。他的協調性似乎是天生的，他的長腿在輕松地掌控皮球。派崔克自己不是這種風格，但不代表他不懂欣賞。而在本傑明面前的，是那個小孩兒，那個還不滿十八歲，將自己視為偶像的法國黑發男孩兒。

派崔克得承認，十七歲、十八歲就是小孩兒，盡管他自己十八歲的時候一定會否認這個。

本傑明做出一個向左扣球的假動作，然後馬上連接一個向右側擺脫的真動作。這看上去很順利，只不過，皮埃爾-榮凱沒有吃晃，跟向了皮球運行的方向。

本傑明馬上嘗試把球再度向右橫撥一步，他的手臂輕揚，身體也隨之而動，如同一個自信沈著的舞者。然而，皮埃爾-榮凱加入了這舞步，皮球在兩人之間移動，法國人伸出右腳探向那圓形的、阻在兩人之間的物體，用腳尖一點，把球拽到了自己腳下。

本傑明的動作頓時顯得有些尷尬，也不那麽協調了，QPR的10號下意識伸腳想要把球奪回。在他伸腳的瞬間，派崔克看到他兩腳之間出現了空隙，皮埃爾-榮凱的左腳拖在後面，右腳依然向斜前伸著，點在皮球上，然後輕輕向反方向一拉……

球穿過了本傑明-漢密爾頓的兩腿之間。如同雙人舞的完美結束動作，皮埃爾-榮凱右腳順勢揚向空中，作為拉球動作的完結，誇張地像一個指揮家揮起的手臂。派崔克甚至覺得皮埃爾那一刻在心裏向本傑明做了個鬼臉。

隨後，一個斜對角的大範圍轉移已經從法國人腳下送出。

墨西哥中鋒費利佩-德爾加多不知何時已經來到QPR的右路，面對的是今天首發的左後衛薩迪奧-巴巴卡。薩迪奧的首發是源於岡薩洛-奇卡上一場輕率吃到的紅牌，但這個塞內加爾國腳顯然無法適應一場比賽中被這麽多優秀的攻擊手沖擊，他被德爾加多擋在外線，完全無法幹擾到埃弗頓前鋒把球接下的動作。

德爾加多順勢一步踏入禁區，薩迪奧馬上從後面跟上想要補救，但他的右腿掛在了墨西哥人的左腿上，然後對方倒地了。

點球，毫無疑問。

派崔克沒有參與爭執。半分鐘後，德爾加多將球踢進QPR的球門。

球回到了中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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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坐在教練席上看了看表，又看向藍白10號。這可能差不多是他的極限了，繼續下去，再出問題，將不會是他的責任，而是她的。以及，薩迪奧-巴巴卡。公平地說，塞內加爾人的表現並不差，但馬爾科下半場一上來就在刻意攻打這一邊，讓薩迪奧不斷受壓。

而且，那個布魯諾-厄爾加斯，開場時原本在靠左的位置活動，從上半時後段開始往右路走了，這當然是埃弗頓主教練的安排，到現在，他在兩側的換位更加頻繁。

場上，布魯諾-厄爾加斯啟動了。球是經過兩位葡萄牙國腳，威廉-卡瓦略和若奧-馬裏奧的腳，到了烏拉圭人腳下的。二十一歲的箭毒蛙在右側，這個位置似乎只適合右腳的他向外線突破，但他卻令意想不到地向中路開始內切。

薩迪奧-巴巴卡看上去依然有點猶疑不決，最終他決定狠命下腳。然而“箭毒蛙”仿佛當他不存在。身高只有五尺六寸的烏拉圭人腳下頻率極快，幾乎讓人無法看清，更不要說跟上。他半秒之間就完全越過了QPR的左後衛，向中路切去。

格倫-米契爾現在需要頂上來。門薩在身後保護，此時費利佩-德爾加多暫時由約翰來照顧。

如果布魯諾傳給遠端，充滿力量的德爾加多將會獲得又一次一對一的機會。陸靈攥著拳頭，望著那個方向。

然而，布魯諾-厄爾加斯突然急剎車，他的左腳不再觸球，而是用來制動，急速的轉向讓草皮和泥土一起飛向空中，烏拉圭小個子的身體整個向右邊甩去，傾斜向地面，同時把球向右撥。那是一個如此突兀的變向，普通人去做大概會把自己弄摔倒，只有天賦異稟的家夥才能輕易完成。格倫下意識地後退，讓出一定空間，這是聰明的做法，不讓對手輕易突破——卻也影響了自己的重心，給對手讓出了做動作的空間。

因此，當箭毒蛙第二次變向的時候，格倫完全無法再做反應了。

布魯諾-厄爾加斯的右腳如同砍入泥土的斧子，將球暴烈地扣回原路，球輕微地彈起，他刻意壓低的身體在高出他一個頭的格倫面前顯得更加矮小，他的軀幹與地面的夾角再度小到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

然後，他毫無征兆地射門了。

毒箭蛙本場比賽第二次射門，也是第二次遠射。

這是一腳外腳背的急速抽射。在擊球的瞬間，球還略微彈在空中，烏拉圭人的球靴外側擊中了球靠內的一側，那強勁的切削制造出了恐怖的旋轉，一記剃刀般的弧線球疾風般劃過QPR的禁區。

從陸靈的角度看，皮球的軌跡一瞬間像要偏出球門的方向。但實際情況是，那個球繞過了漢斯的指尖，掠過門柱內側，最終釘在球網之上。陸靈甚至覺得她能聽到急速旋轉的皮球與球網摩擦發出的“嘶嘶”之聲，盡管她知道那是錯覺。

3:2。

QPR的領先優勢縮小到一球。埃弗頓的兩個進球只相隔兩分鐘。

全場都為之寂靜了半秒，只留那藍色的客場區一角沈浸在歡呼之中。進球的人，布魯諾-厄爾加斯冷峻而狂熱的目光往旁邊切了切。

派崔克知道那個矮小的南美人是在看自己。他也瞥了一眼那個小子，他從來都喜歡強勁的對手。既然加布裏埃爾不在，毒箭蛙湊合一下也不錯。他想。

教練席上，陸靈咬著牙跟助教說，“該死的，馬爾科是對的，我們真應該簽下他。”

提姆認同主教練的觀點，他無奈道，“我們不可能簽下每一個好球員，克裏斯汀。你的職業生涯一定會有一個名單，叫做‘後悔沒簽下的球員’。”

陸靈從教練席上站了起來，不能再拖了，她得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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